“嘀——嘀——嘀——”

    空气中弥漫着来苏水的味道,有一点点刺鼻,却并不惹人讨厌,让我想起小时候被妈妈牵着手,去医院领糖丸吃的那一天,儿童医院里喧闹的人声。我缓缓地睁开眼睛,一片黑雾散去后,是惨白和银灰间隔的格子天花板、方块形状的刺眼灯具,和一旁回形嵌套的通风管道。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记忆像是出现了一块空白。迟到的头痛忽然涌上来,头脑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一般,伴随着心跳的节奏,一下接一下炸裂地疼。我想起床,却惊觉根本无法动弹,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过挪动了一下指尖——而那指尖,正被一个什么东西夹着。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我指尖夹板连着的,是一台医疗监护仪,不同颜sE的曲线有规律地向前波动,刻画出我心跳的节拍。

    我套着病号服,躺在这里,手腕上还有几道刺眼的伤疤。

    “可儿?你醒了?”

    伴随着开门的声音,一个nV人的声音忽然钻进我的耳朵。一个陌生的中年nV人正走进门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洗好的水果,看到我悠悠转醒,她脸上泛起惊喜的神情,眼圈顿时泛了点红光,星星点点的泪花沿着眼角的鱼尾纹散开。她放下水果坐到我的床边,保养得极好的柔软手掌抚m0着我的脸颊,也不知是哭还是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可儿,你可吓Si妈妈了……”

    “妈……妈妈?”

    我g渴的喉咙并未能传达我惊讶的语气,她只当我在喊她,连连点头,递上一旁cHa着x1管的水杯:“多喝点水,你一定渴了吧……”

    清凉的YeT滋润了我的嗓子,也让我更加清醒了几分。待她扶我坐起来,我瞥见了床头资料卡里的病人名字——竺可儿。窗外的夜sE倒映出我的面庞,是一个面庞圆润、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年轻nV孩。

    而我,并不是竺可儿。

    我叫谭诗苑,是一名专业的芭蕾舞者。

    十三岁,我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圣彼得堡国家芭蕾舞校;十五岁,我拿下琉森国际芭蕾b赛金奖,全奖入学不列颠皇家芭蕾学院;十七岁,我跳级毕业,考入巴黎法国国家芭蕾舞团;如今我二十一岁,刚刚被上海市芭蕾舞团重金挖回来,成为这个团史上最年轻首席舞者。

    我记忆中的昨夜,是我本季节的最后一场演出,排练的剧目是法国19世纪的浪漫舞剧《葛蓓莉亚》。我饰演nV主角斯万妮尔,穿上木偶nV郎葛蓓莉亚的衣衫,装作她的模样翩翩起舞。舞剧结束,全场起立鼓掌,接着是剧团觥筹交错的庆功宴,我被导演灌了几杯香槟,晕乎乎搭了他的顺风车回家。下车后,我在路口接了未婚夫一个电话,吵了两句嘴,我愤怒地挂掉了电话。就在我走进小区,准备刷开单元门禁的一瞬间,一个高大的黑影向我袭来,骨节粗大、带着老茧的手指掐住了我的脖子……

    记忆停在了这里,只剩下一片黑蒙蒙的雾。我越想,头越疼。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滴。我想我面sE一定苍白异常,否则那个自称是我妈妈的nV人,不会那么慌张,颤抖着声音抓住我的手腕,抚m0着我的胳膊,噙着泪道歉:“可儿,别想了,妈妈不问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只要以后好好的就行!”

    她刚刚问我为什么自杀,为什么想不开。我扶着脑袋,意识昏沉地反应过来。

    过后的几天,我出院了,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生怕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沉默之中,我渐渐了解了如今的我。

    现在,我是竺可儿,一个寻常的高三nV生。我的母亲叫陈美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我的父亲竺政国是上海市政府公务人员,级别颇高,业务繁忙,一月大概回家两三次,每次住上一个周末。

    陈美珍同我的母亲很不一样。

    我成长于单亲家庭,对父亲的记忆颇为模糊。母亲谭正丽是上海市一家私企的董事,为人风风火火,十分要强,说话也总是生y怼人。我随了她的X格,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眼里r0u不得沙子。

    而陈美珍则是完全相反的X格。她T贴,温柔,每日早起给我亲手包猪r0U馅儿的J汤小馄饨,半透明的皮里包裹着粉褐sE的馅料,碗里还飘着金hsE的油花。但她又有些懦弱,会因为买的苹果标签下有一枚烂孔而叹气半个小时,在我让她去找小贩退货时,惊惶摆手:“不行不行,万一他报复咱们怎么办……唉,吃亏是福,吃亏是福……”

    吃亏不是福,吃亏只是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