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君?

    吴、魏两人面面相觑,各自在心中扒拉了一下现在道中各师承流派字辈。年轻一辈中并无“君”字排行,若说“文”字,如今评弹团的团长雍先生的弟子倒正是以“文”字排辈,却从未听说有这么一个弟子。

    吴老板略一沉吟,和煦笑道:“顾小姐,你愿意扶危救困、解我燃眉之急,我很感激。不过,你既然是道中人,应该也知道道中的规矩。现在虽不比以前,非光裕社不得在城内登台,但是师承来历总要明示于人,不然行会查起来,也是麻烦不小。”

    这也是各行业的惯例了。在旧时,评弹艺人的地位极为低下,因此行会应运而生,一方面是维护艺人们的利益,一方面又有很大的排他性。放在以前,不仅非光裕社成员不得在苏州城内登台,无师承者,更是不得弹唱。

    建国后,由于环境逐渐放宽,又有国家大力发展扶持,这些陈规陋习明面上是早被废除,但在行业内仍然是不成文的规矩,属于追不追究两可的情况,但是以吴老板如今的处境,多半是在会被找茬的范围之内。

    顾文君却轻轻一哂,道:“老先生,您若是全照着这些规矩走,不如早早向虞凤卿端茶赔罪的好。不是我不愿意相告,只是其中实在有碍难之处。不过,现在不比以前,他们行会管得住道中人,难道还管得住听众?虞凤卿敢压您吴老板一头,靠的还不是一身弹唱功夫,既然如此,那就台上见真章好啦!只要我强过他,您把行会其他人打点好,他又能奈我何?”

    这番话当真是狂妄,可是常言道请将不如激将,却正正说中了吴老板的心思。他如今已是坐困愁城,只在苦苦支撑而已,又何必害怕掀台子?他是生意场中人,素来有决断,那魏老爷子还想再劝,他已正色道:“顾小姐,你确定不是在开我老吴的玩笑么?”

    顾文君微笑道:“我为什么要开您的玩笑?我现在囊中羞涩,实在没那个闲工夫。只想求个上台一试的机会,如果您觉得不行,我立刻告辞;如果您觉得还尚能入耳,那就请支应我一份生计糊口吧。”

    她说得这样低姿态,人却是一派悠然自若气度从容,吴老板是真被引起了兴趣,笑道:“好,好!若确实如顾小姐所言,我老吴必不令你失望!”说罢站起身来伸手一引,道:“请随我来。”却是要引着她直接去台上。

    顾文君丝毫不怯,欣然起身随行而去。魏老爷子惊得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此时茶馆内只剩下两三桌客人,能耐着性子忍住台上双档的表演,那都是这里十几年的老主顾了,谁也没去多注意台上,倒是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这会儿见吴老板面色郑重的领着一个年轻姑娘直接往台上走去,不免都被吸引住视线,只是一时不好相问,便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这时台上双档恰好唱完一回《梅亭相会》,见老板领人过来,正觉得奇怪,吴老板已经慢条斯理对两人说道:“两位小先生,真是辛苦了。还是先请到一旁歇口气儿吧。”

    这两人乃是一对师兄弟,上手叫赵玉良,是师兄,下手叫陈玉麟,是师弟,平日两人多以赵玉良为主。这赵玉良品性根子上有点歪,人却实在精明,一听吴老板挖苦,立刻就反应过来,当即沉下脸来,道:“吴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老板冷笑道:“你们是真有本事,我要不是几十年与评弹先生打交道,还以为你们是在唱《宝玉哭灵》!”

    饶是师兄弟两个心知肚明,现在被当面说破,也羞了个面红耳赤。赵玉良心中羞恼,反唇相讥道:“你这破茶馆门可罗雀,又配得上什么大响档吗?”

    吴老板轻蔑一笑,道:“你们自己水平不济,跟我的茶馆有什么关系?都说评弹先生是茶医生,二位倒好,不能为我招徕客人也就罢了,这一个月不知道替我赶走了多少老主顾,真是施得一手良方呐!”

    赵玉良大怒,阴恻恻道:“吴老板,你不用拿话激我,只要我们师兄弟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找什么好手来给你这破茶馆招揽客人!”

    吴老板眼皮一翻,冷笑道:“你当人人都像你们一样!不劳二位费心,只管挪挪位子,暂且去一旁歇着便是!”

    赵玉良暗暗一惊,看着对方身后的顾文君,冷冷道:“你这是找了援手来?”他思绪飞转,因着他为打好人脉关系,平日里交游甚广,道中稍有些名气的人,都认了个七七八八。他想了一会儿发觉从无此人消息,料定不是有名号的人物,便放下了一半的心,讥嘲道:“这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又见顾文君生得美貌,越发轻视,笑道:“宾主一场,吴老板,我劝你不要病急乱投医,倒时候就算捧出个‘半璧观音’,名声又能好听到哪里去?”

    这“半璧观音”说的是民国时期的女弹词艺人徐凝卿,虽是技艺平平,却容貌殊胜,引得当时上海滩人人追捧,时人称其为“半璧观音”。赵玉良拿她做比,用意是不言自明了。

    吴老板脸一沉,正要发话,顾文君已站了出来,接口笑道:“你这个人也忒啰嗦,何必卖弄口舌!是好的,咱们台上见真章;否则,就把这位子让给我。你既然不是吃说书那口饭,想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把人吓走,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

    赵玉良见她如此气定神闲,心里不免有些迟疑。他自己是知道自己斤两的,技艺只能算寻常,仅比那些半路出家的强上几分;若是遇到正经科班毕业、又在台上打磨过几年的,那就只好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