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惜才】

    翌日清晨,白风展还是早早就来找她,梅郁城习惯性地往他身后看了看,自己尚未反应过来,白风展先笑了:“花公子潇洒惯了,哪里像咱们这些为军的能起这么早。”

    梅郁城叹了口气:“我是被他吓怕了。”白风展自然明白自家主帅不是那等口是心非的小女儿性子,难免觉得自己今日的计划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实施,遂一笑跟着她出门往南大营方向去了。

    前日说了叫纪横戈往卫所共商军务,梅郁城一到那里便看他已经手扶刀柄立在门口等着了,见他们来了,便抱拳微躬行了军礼。

    梅郁城看他昨日伤的不轻,一大早却已经军容齐整,眉宇间也不带半丝倦怠,心中又是一赞,抬手示意他免礼进屋,三人坐定,梅郁城开门见山:“我看过你的军册,簪缨世家忠良之后,难得不吝祖辈恩荫,愿意来宣同铁骑从头做起,你就不怕真被埋没了?”

    纪横戈听梅郁城这么说,未动声色,只是抱拳言道:“说良才定不会被埋没这句话过于狂傲,但以标下看来,至少宣同铁骑中是不会埋没良才,看军师就知道了。”

    他这一句让梅郁城唇边笑意带了几分意味深长——一句话不着痕迹地将他自己,宣同铁骑和白风展都夸了一遍,不可谓不聪明,而这种聪明又不带梅郁城所不喜的那种市侩,不过梅郁城阅兵无数,自是不会被这一点小聪明所打动,一笑又开口:“然在宣同铁骑,没有真才实学是无法立足的,昨日你已经于危机中展现了应变和箭术,我和军师都看在眼里,今日本帅想问的是,你会不会带兵?”

    “标下既在军籍,自是熟读兵书,辗转边军营内也带过几个兵。”纪横戈沉了沉又开口:“然而会不会带兵,不是靠嘴上说说,标下这些年至多也就带兵剿匪,杀过几个海盗之类,没有遇到过大战,主帅若要知标下会不会带兵能不能带好,不如给标下一队人,方才能看清楚。”

    梅郁城听他这么说,与白风展相视一笑,又道:“你倒是不客气,不过本帅看人一向还算准,给你一队人屈才了。”梅郁城看着纪横戈:“你在莱州卫内是试百户,既有才学,昨日又立了功,本帅再给你升半格,便任百户,与你同时进来的那些兵士,你自去挑百人左右归在麾下,但本帅有言在先,将来到宣府若三战之内寸功未建,甚至折损人马,你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到时候别怨本帅心狠。”

    “若真如主帅所言,标下也没脸再回来见您了,标下先谢过主帅信任。”纪横戈直到此时面色里才带了几分惊喜,虽然梅郁城也看不出他的喜色是因为升官了还是觉得可以一展抱负,但梅郁城愿意先当做后一种来看,遂微微颔首,又跟了一句:“不过你也知道,此番本帅在两营选拔兵士,是为了组建步军营,并非人人都想去的骑营,你的箭术不错,想来骑术也佳,舍得撂下?”

    纪横戈听了梅郁城的话,却是爽然一笑:“主帅觉得标下箭术好,是因为没有看过标下的刀法,何况骑步车辎,无论什么兵种,战场上所需的就是最可贵的,练到极致就是杀手锏,没有谁更高贵些。”这么说着,他收敛笑意起身,端端正正行礼:“蒙主帅器重,标下愿意与步军营同进退,勠力报国。”

    梅郁城闻言笑着起身,拍了拍纪横戈的肩膀:“好,交给你了。”

    虽然惜才,纪横戈到底是刚到营内,许多军机事情不便与他商议,梅郁城说完正事就让他先下去养伤,与白风展议定了几件军务,白袍进来为二人奉上香茗,白风展喝了一口笑道:“看来这个纪横戈着实得主帅青眼。”

    “毕竟良才难得。”梅郁城捧着茶碗叹了一句,又笑:“克襄吃味了?想想你坐到他这个位子,可是用了三载。”

    “嗐,各有机缘,标下哪里会心生嫉妒,只是怕他端不牢主帅给的令旗。”

    “再看看吧,让你查证他们几人来历之事也抓紧做。”

    “是。”白风展仔细应了,看梅郁城心情不错,又笑到:“既说到良才,主帅看这本手札如何?”他这么说着,掏出一卷东西递给梅郁城,梅郁城接过来看了看,是本不大的手札,并非是军中惯用的样子,粗麻纸的封面上空空如也,还有些墨迹脏污,她翻开手札,眼前先是一花——只见那手札上横七竖八密密麻麻,增补之上又有增补,添改之后还有添改,中楷字缝儿里夹着小楷,还有豆粒大小的字,不知是拿碳条还是细柴写上去的,那字也是千奇百怪,规整的楷书看着也有几分笔力,但更多的却是行草甚至狂草,张扬跋扈如蜈蚣一般盘踞在纸上,梅郁城看得头发晕,若是寻常人可能也就丢开不看了,她却是从断断续续的字里马上就看出了些门道:

    “山训八法……”梅郁城喃喃自语,顺着这似乎是标题的字在周围一片梭巡,又翻了几页:“有点儿意思……”她看到后面三四页上那些碳条画的图,唇角也有些挑起来了:

    “这不是你的笔体,这本手札是哪个营下将校所做,若是南北大营的,当调来宣同铁骑。”

    白风展心里头憋着笑,面上却故作难为:“主帅,此人可是不大好调配拉拢,主帅必定要他入营吗?”

    梅郁城思忖一瞬,开口缓道:“观这本手札,虽然比不上你这种久经仗阵之人,但对步战,林地战特别是步兵训练的确有独到之处,是当下须得的人才……”她想了想,起身沉吟道:“若是南大营的,我自去跟裴侯说,若是北大营的,就要费一番筹谋了……”

    白风展看她想歪了,赶快补上一句:“倒不是南北大营的,此人虽在军籍,却并无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