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久违的进了未央宫。

    虽然是白日,寝宫里莫名阴暗,宫室里只点了少少的烛盏,长长的幕布从天顶上垂下来,轻轻飘荡。

    这层层幔布的遮掩,竟让卫青对这熟悉万分的寝殿有一些陌生,一时间竟没找到刘彻在哪里。

    “陛下?”卫青掀开一层层轻软的丝帛,找寻着他的陛下。

    突然侧方的布幔上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有烛光在他身后摇曳。

    “陛下?你在这里?”卫青掀开这层布帘却又扑了个空,刘彻坐在不远处,举着手里人形的物什,乐不可支的冲着卫青笑。

    “陛下,这是什么?”卫青走到刘彻近旁,小心翼翼托着腰跪坐下去,他不可避免闻到刘彻身上一股酒味,虽然不算太浓烈,卫青也已经脱离了孕吐期,但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毛,“陛下为何白日饮酒?”

    刘彻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还是摆弄着手里几根木杆给卫青瞧,“这叫皮影,是李少翁想出来哄我开心的。你看就操作这几根棍子,就能带动这皮纸制成的人形做动作,印在幕布上就和人影一模一样。他说能替我招王夫人的魂,却是玩这种小把戏,不过看在这玩意新奇有趣的份上,朕原谅他了。”

    招魂?卫青提取到了关键词。

    “大将军久不来宫中,大概不曾知晓,朕的宠姬王夫人薨了,嗯,你也从不关注我后宫里有哪些人,估计也不记得是谁了,就是前几年你往她父母家送了五百金那个,有想起来吗?”刘彻手臂撑在身后大喇喇箕坐在地上,偏着头望着卫青笑。

    “陛下请节哀。”卫青垂首向刘彻行礼。

    “朕倒没有十分哀伤,只是抱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幼子有些空茫,想着原来小孩子哭起来是这么令人烦躁,不知朕的不疑和登儿哭起来又是什么样子,这个时候我的大将军在哪儿呢?哦,我的大将军在大将军府里安安心心养胎,而今天您拨冗前来,是为了质问朕为何又要派霍去病出征吗?”刘彻停止了笑意,一动不动看着卫青。

    “不是。”卫青非常肯定的给出了答案,“浑邪王与休屠王虽与单于不和,但我不觉得他们会一心一意投降,他们在边境屯兵的行为多半是一种试探,如果我方军队此时显露出空虚软弱的一面,他们可以乘势袭边,入侵汉境,这同样能取悦单于弥补他们的过失,所以需要有人能带军前往边境震慑他们,必要时歼灭他们,而能做到这点的将领并不多,不是自夸,我很肯定除了我和去病,朝中哪个将领都不行,而我此时去不了前线,那便只能是去病。”

    卫青将一缕鬓发捋到耳后,继续说,“我和去病是军人,去病一年间连续出征三次是很辛苦,但这是我们的天职,我并不会因此对陛下产生怨怼,陛下为何会这样想?臣不来只是因为遵医嘱要静心休养无法前来,如今身体大好,想见陛下臣就来了,就这么简单。”

    “哈,朕的仲卿真是向来如此坦荡。”刘彻失笑靠在卫青肩膀上,“当初宁乘劝你献金,朕虽说大将军不知为此,但其实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怎么想的。”

    卫青沉默了一下,似在回想,才开口:“我一听他开口,有想过到底是挑拨还是试探还是单纯另辟蹊径的政治投资方式,但想想对我而言其实都没什么大的影响,不如早早打发了事。其实他提议的是一千金,我觉得他只有一半话说对了,所以我便只送一半。”

    “哦?他怎么说的?”

    “他说我靠我姐姐的裙带上位,我觉得他在放屁。不提我是因军功封侯,若论裙带,”卫青脸红了几分,但仍将话说完,“臣觉得我自己的裙带更好使。”

    “第二句他说王夫人家贫,这句话是真的。我虽与王夫人不熟识,但她好歹也算抚慰君心诞育皇嗣有功,她父母又勉强算长辈,过寿我不知道也就罢了,都在我面前说得这么明白了,我不送个贺礼岂不是显得傲慢无礼又吝啬。陛下赏我的何止百金千金,我也不会吝惜区区五百金。这便是我所想。”

    “朕的青青永远这么仁善和柔,善解人意。在大多数时候是朕喜欢的特质。”刘彻长叹了一口气,“我不在乎你和别人睡,就像你也从不在乎我和别人睡一样,但朕不允许我不是你心中最特殊最重要的那一个。然而你永远那么云淡风轻,偶尔会让朕产生疑惑。”

    “……”卫青静默了一会儿,刘彻虽然情感充沛但不会这么多愁善感,是又有什么事刺激到他了?卫青没有问出口,静静垂首等刘彻把话说完。

    “你可知你那好外甥说了什么样的疯话?”刘彻伸出微凉的手掌贴在卫青的面上,让他抬头与自己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