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清摆好餐桌，自己扒了一盘饭菜躲房里去了，把偌大的餐厅留给重逢的兄弟俩。
回到房间，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连上小枚问道：“都录下来了吗？”
小枚发了个“OK”的手势说道：“很清晰，我打算把你和黄璃的录音做成第一次口录，贺涵和他的午餐对话做成第二次口录，第三次一定要引导他表明立场，你能行吗？集齐三次口录，我就可以整理文字材料，申请协助调查。不过之后，万一他反悔或者逃跑，贺涵要承担很大的责任啊，他想好了？”
“Paperwork先做起来，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林一清的声音有些飘渺。
“你还好吧？”小枚问道，“视频里看得出来，你和他聊得很伤神。”
林一清嗯了一声说道：“感同身受，替他俩心疼。”
小枚也沉默了，随后说道：“对贺涵好点儿，别让人家又做饭又洗碗！”
林一清又嗯了一声。
“那个黄璃，到底能搞定吗？你真打算把人留在贺涵家？真想用他？不怕他当双料间谍？不怕小贺昏头，被他拐弯？”小枚忍不住开始连珠炮似的问起来。
“不是还有我吗？你担心什么？”林一清镇定地说，她笑了笑说：“哎！如果我爸知道我打算长期和两个帅哥同居，该怎么想啊——我的清白！”
“别转移话题！”小枚忧心忡忡地问，“如果黄璃不肯合作怎么办？贺涵会不会很难做？”
“那就更简单了，直接抓人审呗。不过那样不好，效率太低，还会损伤团队感情，总该先争取争取，多给人家一个机会。”林一清思忖着说，“黄璃很难搞吗？他没啥家国观念，事业身家都在国内，国外几乎没了亲人，唯一要赌的就是他妈的影响力。我就不信，陈楚楚那样的人，儿子留给别人，十几年没去探望，能有多深的感情？”她大约仍在脑海里复盘刚刚的谈话，半眯着眼睛，手指轻点着书桌，眼神里看不出喜怒。
张小枚打了个冷战，觉得自己还是乖乖地回去吃饭、录像、作幕后剪辑比较好。
餐厅里，贺涵听着黄璃的转述，沉默了。
黄璃口干舌燥，将桌上的一小杯茶一饮而尽。他为贺涵讲解的时候，把所有逻辑串了一遍，仿佛站在望乡台上把一切悲喜重新经历，几乎耗尽心力。他以为自己会悲伤，实际上却好像并非如此。费心组织语言、完整讲述故事的过程，反倒把他从往事中抽离出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审视情节的合理性，慢慢修补细节，越说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林一清的话，大多并不难查证，实在没必要撒谎。父亲的死因还有疑点，但即使不是母亲干的，她也脱不了干系。
全部讲完之后，他似乎也差不多接受了“母亲杀了父亲”这样的人间惨剧，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竟然羞耻地觉得一丝轻松，仿佛呼出了胸中的郁结之气，又似乎压在肩头的重担，多了一个人分担，再也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扛下所有。那么，或许，贺涵真的是无辜的吧！请他吃饭，就是单纯地吃饭而已吧！他的震惊和哀伤那么真诚，令人动容。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林一清的局，而他们俩不过是困在局中的鸟雀。
讲完前情，他自斟自饮，又喝了一杯茶，抬头看着贺涵无措的样子，有些恶意的松快，又有些心疼，轻轻把手搭在他肩上。也许人类就是这么阴暗吧，再悲惨的人，看到别人的悲哀，意识到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居然也能得到些安慰，觉得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他自嘲地笑了笑，也不催他，静静地等待。
贺涵沉默了好久，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血亲，而且就在自己眼前，更没想到自己一直追查着父亲的死因，林一清早就查到了却不告诉他，反而让黄璃转述。想到陈楚楚，又想到母亲的死，他心里如翻江倒海。他望向林一清紧闭的房门，躲起来就什么用？他一直很相信她，可这个家伙对他没有信心，把他排除在外也就算了，就连事关他的身世和亲人，也可以纳入算计。她的做法，不是不能理解，但心里难受。
看着贺涵望向房门的眼神从愤怒转而忧伤，黄璃的心里似乎卸下了什么负担。他静静地望着贺涵，仿佛想把这张几乎一摸一样的面容刻在心上。这个比自己还高一头的男孩子，居然是自己的亲弟弟？如果没有上一辈的恩怨，如果他们有机会一起长大，现在的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桌上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中间一盘红烧鱼鼓着眼珠瞪着两人。
过了好久，好久，贺涵才回过神来，看到黄璃一脸兴味地望着自己，不觉低下了头，掩饰一般地拿起筷子招呼：“先吃饭，先吃饭。”
人生一世，不过一日三餐，对于两个孤独地生活在世间的兄弟而言，温暖的食物也是生活的慰藉。贺涵夹了一块鱼肚放他碗里说：“红烧鱼是我最拿手的菜，你在国外待久了，估计不会吐刺。鱼肚没刺，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