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容时低头收捡药箱,并不答话。

    窗几明净,外头浮云暂歇,日光晴好,是难得的好天气。常欢喜看了一会儿,心中突兀地生出几分不舍,感叹道:“公子长这么大了,也成家了,只可惜老奴看不到公子子孙满堂……”

    “常公这是在说胡话。”段容时终于放下手中的东西,盯着他认真道:“常公于容时而言,亲近甚于叔伯父兄,容时该要给您养老的。”

    “有公子这句话,老奴便心满意足了。我老啦,如今大事已成,可再伺候不了公子了。”段容时正要反驳,常欢喜笑着摆手,“老奴自小身在深宫中,勾心斗角,殚精竭虑,从未脱开宫禁,脱开京城。这回跟着陛下去泰山行宫,虽然多有惊险,但这山水肆意之美,当真迷人。”

    “还请公子准许老奴离开京城,遍游天下。”

    段容时低着头沉默良久,“常公总为我着想。”

    他即将掌权,无论是当丞相还是做摄政王,都不可能再有一个当权宦的干爹。常欢喜到现在还有一条命在,已经是段容时有底线、念着情义的结果。

    段容时本就有个当反贼的爹,天生便要受到许多攻讦,更何况他走的是比寻常人都更难更险的一条路。

    声名虚无缥缈,既可成就一个人,也可瞬间摧毁一个人。大周幅员辽阔,州县数十,若段容时始终端着恶名,必然会有人不服。声名越恶,不服的人越多,便有更多的流言,届时段容时再雷霆手段,也难以服众。

    现下段容时手握兵权,有不世之功,尚且能有一时安定。但他身处风头浪尖,就算没有弱点,也会有人生造出一个弱点去攻击他。

    一个郑锦阳,一个苏浈已经够他头疼了,常欢喜想,还是给他节省些功夫吧。

    再说纵情山水并非全是托词,人活一世,不能仅困囿于方寸之间,常欢喜的确是想再多看看世间好风景。

    “公子若是心头还念着老奴,便好好经营,让老奴……”常欢喜笑着,眼神清亮还似少年时,他换了个自称,“就让老身在太平世道做个富家翁吧。”

    苏迢昏昏沉沉,随口瞎说,竟构陷云静瑶和段伯言有苟且。

    苏浈怒从心头起,没过脑子就骂了句脏话,“你放屁!”

    “你还想瞒我?你和长公主交好,又和段伯言那个狗贼颇有来往。我让你替我引荐,你却推三阻四,说什么不肯利用交情攀附。”苏迢嘿嘿一笑,半边脸藏在阴影里,“你装什么清高,不就是怕我知道你的私情,怕我捅到长公主那儿去嘛。我告诉你,我才不在意,你爱上哪张床就去,只要你……”

    全是污言秽语,苏浈不想再听,只道:“你说的这些并无实证,全是你心中臆测而已!”

    “我看见了。”

    苏浈眉心一跳,“你看到什么了?或许是看错了,或许是看见了,但误认了,你若……”

    苏迢打断她,“你那日从长公主府回来,发饰和衣裳虽然同出门时相似,但都是新换的。若不是心头有鬼,你何必改换衣裳?”他哼哼两声,得意地昂起头,“亏得你还有点羞耻心,被说破之后便自缢了结,倒省却我动手的功夫。”

    “你说什么……”苏浈面色发白,还是抓住重点,“母……母亲是自缢?”

    苏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究竟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凑近问苏浈,“你在地府如何,吃得好,睡得好?你留下来那两个逆子,一个比一个忤逆,一个比一个忤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