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流心蛋包饭
利维坦像一只大狗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南丁格尔背后又走进了厨房。锅里的利卡赛鱼汤已经煮好，她掀开盖子，往汤面上撒了一些新鲜的卡洛里香芹，这种绿色植物独特的香味瞬间融入浓稠鲜咸的鱼汤之中。
美拉德反应为鱼汤带来独特的风味，沸腾的汤水让油脂和水在蛋白质的作用中充分乳化，鱼汤白泽如牛奶，有煎至浅褐色的鱼肉和翠绿的卡洛里香芹点缀。利维坦局促地双手举着碗递给南丁格尔，被用筷子轻轻抽了一下手腕。
“别这样懒惰，”她有些不满地说，“残留在碗里的米糊会影响鱼汤的风味，快去洗碗，小鲸鱼。”
南丁格尔的面孔是如此年轻，看起来甚至要比利维坦还小几岁，被这样一个少女称呼小鲸鱼对于一个英俊的少年男子来说实在不是一种太愉快的体验。可想到她徒手把双勾鳄蜥化成了一滩血水，少年张了张嘴，默默地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乖乖地从桶中舀了一瓢水擦洗干净粘在碗壁上的浮汤。
那些米糊状的流食本来是为了重伤之下尚未清醒的利维坦准备的，南丁格尔没有预料到他竟然恢复得那么快。在她意识到自己的软弱之后，女人很快否认了自己煮这些米糊的时候曾经同情心过剩，甚至有把这些流食喂给他吃的想法。
“抱歉，”他讷讷地说，“我以往没有进食美味的经验。”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南丁格尔，她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那个碗，从锅里盛起一大块利卡赛鱼片，鱼肉上还附着吸满汤汁的香酥鱼皮，热汤从鱼肉上浇下去，发出轻轻地一声嗤响，香芹叶浮上来，漂在白汤面上，她用筷子轻轻拨了拨，将那片漂远了的卡洛里香芹叶子拨回碗正中心的鱼肉上。
“要先闻香味，再喝汤！”她叮嘱道，“对食物保持应有的尊重，要享受它带给你的一切。”
介于他以往吃的那些东西仅仅能算作饱腹用品，利维坦在真正的进食上尚未形成自己的习惯，他干净得像张白纸，南丁格尔可以在上面随便涂涂抹抹。此刻她非常用心地在上面落下了第一笔，这或许是个良好的开端。
女人的语气那么郑重，这使得利维坦产生了一种好像下一秒就要在教会学校中开始做礼拜的错觉。他收敛起散乱的心绪，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这碗汤上。
鱼汤的香气集中在碗的上方，他离香味的源头是如此之近，脱离了揭开锅盖那一瞬间的、富有冲击力的感受，鱼汤真正的样子展现在他的面前，绵密而柔和的香气在鼻尖飘散开来。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鱼汤。牛油的香气只有一点点，很好地隐藏在海的味道之中，却完美地中和了利卡赛鱼中仅剩的腥气，新鲜的卡洛里香芹汁水丰沛，香气温和，不像干制后那么浓烈。利维坦被异能锐化过的感官让他在面对这碗鱼汤的时候获得了比制作鱼汤的主人更为丰富的愉悦体验。
利维坦的表情简直过于虔诚了，他双手捧碗喝鱼汤的时候露出了袖子上残破不堪的布料，和那种她从未见过的异常满足的表情，这让南丁格尔在感觉稀奇的同时又一次产生了多余的同情心。利维坦接着无师自通地用勺子划下一小块鱼肉，鱼肉和鱼汤在勺子里混合在一起。鱼汤中的利卡赛鱼块倘若单独食用会显得有些干柴，但和浓郁的鱼汤浸拌在一起则不会有这种烦恼。南丁格尔看着他专注地把那勺鱼肉抿进嘴里，认真地问：“好吃吗？”
利维坦腾不出嘴巴来回答她这个问题，奇妙的鱼肉碎片和汁水正占据着他的喉舌。少年用力地点了点头，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过于瘦削的脖子上静脉血管鼓突着，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微微跳了跳。在口腔里鱼汤奇妙的回甘消失后，他觉得点头对于表达肯定来说不够正式也不够严谨，少年局促地说：“很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
“汤很香！鱼也很香！”利维坦兴奋地说。
他的眼睛发着亮，鼻头被热气蒸腾得微微发红，显出快活的、惹人怜爱的样子来，像个孩子。尽管利维坦吃东西十分仔细，并尽可能地试图慢慢品尝，但饥饿还是促使他很快喝完了那碗鱼汤。利维坦似乎生怕女孩儿觉得他在敷衍她，他搜肠刮肚地努力开始在自己并不丰富的措辞之中努力地寻找出一些妥帖的赞美：“我好像能分清那些食材，又感到它们亲密无间地融合在一起，就好像靠近海岸线的云彩落进海洋里那样。”
他是见过海的——就在不久前，只见过一次。
夕阳西下的黄昏，蔚蓝的海，海面上波光粼粼，有鸟或是其他的什么有翼怪物从海面上静静地滑行。
“看见海”这件事让他付出了代价。
这些过于努力的称赞又一次取悦了南丁格尔，她有些诧异地盯着他笑了起来。他不安地捏了捏衣服的一道破口，小声问：“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女人笑着说，“没有。”